导演乌尔善告诉你《寻龙诀》背后的故事

励志语录 07-02 阅读: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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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乌尔善告诉你《寻龙诀》背后的故事


《鬼吹灯之寻龙诀》开场三分钟,导演乌尔善已经把这部电影里与盗墓有关的知识、设定全讲完了。


陈坤、黄渤、舒淇扮演的三名“摸金校尉”在深不见底的墓穴里配合一次行动,展示了彼此分工,呈现了各自个性,交代了诸如“鸡鸣灯灭不摸金”的规矩。在影片公映前一周,乌尔善把这三分钟送给了观众——它作为预告片完整地发布到网络上。


看过预告片的观众进了影院,会戴着3D眼镜,把这惊心动魄的三分钟再看一遍。接着,他们面对的第一个新镜头会告诉他们,盗墓行动确实只是一场梦。


盗墓是犯罪,触犯刑法,在影视作品中不能“美化”或是“正面表现”。而《寻龙诀》讲的又并不是摸金校尉最终被我智勇双全的公安干警捉拿归案的故事。剧情电影本来就是虚构的,不过,如果认为某些内容可能犯忌,中国的导演常常会多强调一次它的虚幻。


乌尔善希望由一个镇得住的演员,来演反派“虹姐”,找到刘晓庆。刘看完剧本,认为这是一个白富美斗三个屌丝的故事。乌尔善很满意:“这就是虹姐的气场。”


为拍这部电影,乌尔善几乎去了国内所有开放的陵墓:西安的永泰公主墓,清东陵、明十三陵,内蒙古的辽代陵墓。“真的陵墓没有那么夸张,比我们想象的要简单得多。你在里面拍不了一部电影,空间太小了。”


后来他在电影里呈现的是一座庞大的地宫,是不可能由人工建造的陵墓。地宫用电脑特效加实景搭建来实现,美术置景工作量巨大,中影怀柔基地的16座摄影棚,他们同时占用了13个。


《寻龙诀》是改编自《鬼吹灯》系列的第二部电影。以《鬼吹灯》《盗墓笔记》为代表的系列盗墓小说,近年成为资本追逐的热门影视IP。但影视行业主管部门不主张渲染怪力乱神,神秘主义不能从小说卖点直接转换成电影卖点,“盗墓”也没有成为名正言顺的电影标签。陆川的《九层妖塔》拍成怪兽电影,乌尔善的《寻龙诀》则尝试中国式的寻宝探险类型,也就是寻宝之中,又融进中国人经历过的时代印记。


为什么探墓,成了编故事时最大的难题。寻宝故事的核心戏剧来源,是宝物对人性的考验,但依照中国的法律,不管多有价值的宝物,都要交给国家的。“决定宝物要给国家,那它的高潮就只能是一场动作戏。”


剧本写了足两年,乌尔善和编剧张家鲁才终于给他们的摸金校尉找到了正确的使命。


云彩不够社会主义,要用电脑特效换掉


南方周末:从小说原作到这个电影的故事主题,是怎样的过程?


乌尔善:知青的人物关系来自第五本《黄皮子坟》。尤其是两个年轻人的初恋,我觉得特别动人。还有一个,在小说里他们老是说去美国。1980年代中国人去美国就像是去天堂一样,其实到那里就洗盘子洗碗,做小工。当时觉得,摸金校尉这种高手到纽约会怎么样?被移民局追得像孙子似的。这个点特别打动我。


他们原来是地下世界的高手,后来去“天堂”,结果混得很惨。他们是面对新的生活还是要回到过去?当时就跟编剧讨论,设置这个主题。


南方周末:在寻宝探险电影里看到知青、日本兵,这令人意外,算是你的本土化尝试么?


乌尔善:我非常喜欢这几个元素。我们之前在电影里看到知青插队、中国人在海外的生活,基本上都是另外一种形态的电影,比如说文艺片。我特别有兴趣把它变成类型电影的元素去讲。抗战剧也是中国的一个大类型,让日军僵尸大战红卫兵,那多过瘾。


摸金校尉选择回到个人的过去,在故事时空上,也有我们近代史倒叙的感觉:从八十年代末北京人在纽约,到六十年代“文革”时期上山下乡,他们的青春时代;知青又进入到四十年代,二战的战场,日军当时在内蒙古挖的工事。然后又进入一千年以前,契丹民族的神话故事。


我特别得意的一个细节,是毛主席像章。那是“文革”时期非常经典的一个像章,1966年总政出的,叫“军星”,谁拥有一个,不亚于拥有一个钻戒。另一边是毛主席头像,这边是为人民服务。那是男孩给女孩的礼物。地宫里最后的一场戏,胡八一发现那个像章上,毛主席和为人民服务是反的,那是他判断出一切是幻觉的关键时刻。审查的时候我提心吊胆,结果通过了。


南方周末:太多人拍过红卫兵、知青,你的拍法哪不一样?


乌尔善:电影里的红卫兵,我们各处挑来的,长得像当时人的营养状况,女孩都是圆脸盘。他们提前三周进组,同吃同住同劳动,每天学习毛选,看样板戏,这都是条件,签在合同里。我们在昌平租了一个训练基地,很多企业做培训的地方,副导演天天跟着他们,学习革命歌曲,看当时的电影,每个人选毛主席语录背诵,晚上做思想汇报。中间有几个逃跑了,最后留下有二十多个。三周之后带到草原上去。


陈坤、黄渤他们刚到草原,马上办欢迎会,所有知青的演员表演节目,唱革命歌曲,唱样板戏,演讲,整个把他们给震了。我说,看你们的功课够不够,能不能融入他们。他们已经形成了强大的气场,上来就是“毛主席说”,“请胡八一同志表演节目吧”。一定要他们融入到一种集体主义的亢奋里。


知青的那段拍摄成本是最高的。所有的知青,都是笼罩在社会主义的幸福的金色的阳光之中,那其实是吊一百万瓦的黄头灯。我就想拍一个幸福的生活色彩,颜色那么饱满,天空的云彩都是幸福的、社会主义的云彩,脸上都是金色的光。那是一种语感。 云彩不够社会主义,是要用电脑特效换掉的。


南方周末:知青从草原上死里逃生,进入遗弃的地下工事,惊魂未定,喊了几嗓子语录就立刻斗志昂扬,这转换是不是太快了?


乌尔善:那个细节是芦苇当知青时经历的:抬着一个尸体去下葬,以为那个尸体复活了。好多知青逃回来,然后反省:为什么我们作为唯物主义者还这么胆小,会有这种想法,大家就开始念毛主席语录:“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我把这个用在了地下基地那一场。


演领头角色的那个女孩,原来只是群众之一,我觉得太像那时候的人了,就把她提成了一个主要角色。年轻人相信一个东西,那种狂热的感觉,演得太好了。


虹姐其实是个骗子


南方周末:反派角色怎样想到找刘晓庆来演?


乌尔善:一般这种类型的电影,反派都会请一个真正的演技派。你看《谍中谍》,往往是上一届奥斯卡的影帝演反一号;《007》,每年一个大反派,都是影帝才会演的。这次《007》是奥地利的那个演员,虽然角色写得有点失败,但都会选演技派,能镇得住的。


反派的戏份有限,又要达到一定的分量,秤砣似的。我们正面人物都是这个年龄段影帝影后级的,夏雨、黄渤、陈坤、舒淇,谁一个人压他们四个?屈指可数。


晓庆姐这个角色没说几句话,但就有那种威慑力,你就相信她是一个疯狂的人。她就是活着的中国电影传奇。她不用演,站在那里就是气场。


晓庆姐特别逗,看完了剧本后说,这个人物我不是很理解,我也不认识这样的人,我也不知道怎么演,但我看这个故事,大概就是一个白富美斗三个屌丝的故事。我说这就是“虹姐”的气场。


我特别希望我的每一部电影,都让一个记忆里的老牌明星出现。《刀见笑》的时候是演济公的游本昌。在《画皮2》里费翔是大反派。这个戏里是晓庆姐。


南方周末:她体力行吗?


乌尔善:她平板支撑做五分钟。我只能做一分钟。虹姐最后捡彼岸花,掉下去摔死了,俯冲下去的镜头是B组拍的。一般我们在抠像的背景里,是让演员横向拉动,就可以拍俯冲。但晓庆姐非要把自己吊起来,头冲下,四五米高。我说你把六十多的老太太吊起来,脑溢血了怎么办。B组导演说这是晓庆姐要求的,她说她平时老练倒立。这我挺后怕。


他们那一代的演员都特别有规矩。我的工作习惯是到现场,演员在化装,我去他们的化装间,说我们今天拍什么。她每天到现场,到监视器旁边,“导演我来了,今天拍什么?”“那我去化装了导演。”我说晓庆姐你不用来,我待会去找你,但他们就是一个电影制片厂式的习惯,让人挺舒服的。


我请编剧给她写了一个虹姐的人物小传。这个角色其实来自两个真实人物,一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台湾一个重要的女大师,叫清海无上师,是越南华裔。她自己是“日月眼”,其实是眼睛有点眯着,染成白发,穿着花衣服,有点像瑜珈的那种。她说自己是一个得道的佛教弟子,在台湾传道,用英语,最后查出来其实是嫁给老外的一个寡妇什么的。她卖自己的讲座录音带、自己设计的衣服,最后国内定为邪教,叫观音法门。


还有一个麻原彰晃,他基本上是半盲人的状态,声称自己去喜马拉雅山得道了,成立了奥姆真理教。对外也是公司化的管理,吸收的都是高学历的人,形成了一种企业化管理的邪教。


南方周末:虹姐不太像八十年代末的人,更像我们后来才认识的“邪教教主”一类人。


乌尔善:八十年代出了一批气功大师,严新、张宏堡... ...它是在一个信仰彻底崩溃的时代产生的一种盲目。我特别喜欢把知青和八十年代信仰之间的关系放在一个电影里面。所以王凯旋看到虹姐的时候,说“这个老板是开气功班的吧”。大金牙也说,你瞧瞧人家的企业文化,真有范儿。他们对外看起来是一个公司,其实是一个邪教组织。虹姐这个领袖是个大骗子,她创造出救世理论,其实是因为她自己面对死亡的恐惧,要牺牲别人的生命去寻找一线生机。


演信徒的那几个演员说我没有演过这个东西,怎么演。写剧本的时候正好发生了全能神教在麦当劳打死人的事。我给演员看庭审录像,审其中那个小女孩,她说我看他们就是妖魔,在吸食我的灵魂。我说你们看她的眼睛是什么样的,这种信念导致的偏执,我觉得也挺有意思,和红卫兵的亢奋激昂很像。他们都是无所畏惧,都是置生死于度外的。


这都是我的一些私心,但是我觉得放在里面也不违和。


所谓阴阳眼其实是脑瘤


南方周末:中国电影里,盗墓究竟能不能直接描写?


乌尔善:进入墓穴,以科学考察、保护文物、治病救人为目的,没有问题。只是不要以犯罪为目的去。否则变成涉案题材,警匪故事了,太复杂。


南方周末:寻宝探险这个类型,你印象里国产电影有过吗,1980年的《神秘的大佛》算不算?


乌尔善:它不是探险,是夺宝。探险一定要有一个旅行。探墓寻宝类,相当于地下公路片,进入地下世界要过关、一步一步接近宝物,在空间上有变化。


这类电影比较工整的在美国,《夺宝奇兵》《古墓丽影》《国家宝藏》... ...《木乃伊》奇 幻的成分更大,其实《加勒比海盗》也算,但类型交织得比较厉害。近期的美国电影也是各种类型交叉在一起,产生新的面貌,有时候拍着拍着就跑了。所以《加勒比海盗》第四集我也不知道在拍什么,看完就记住美人鱼了。


还有一类是求生类的,比如去一个地穴冒险,结果发生了意外状况,逃生出来。卡梅隆原来监制过一部《洞穴》,就是这种。


它们核心设置不同。《鬼吹灯》比较适合做成寻宝类,因为去墓穴一定是有东西才去的,他不会去那里度假。


南方周末:跟这些好莱坞电影比起来,讲一个中国背景的寻宝故事,最难的是什么?


乌尔善:做陵墓体系的时候,碰到一个难点。像印第安纳·琼斯,去寻找法柜、圣杯,那是来自《旧约》《新约》,统一宗教信仰带来的绝对法宝。


摸金校尉本身的能力都是风水堪舆一类,属于道家文化,道家文化又没有一个绝对的宝 物。你说太上老君的胡子,什么这丹那丹,这珠那珠,老觉得有些土。最早写过一稿,让他们抢一个传国玉玺,觉得挺无聊的。一个政权象征,不是绝对的。所有中国人认为值钱的东西全都考虑到了,都不太合适。最后定为彼岸花,因为代表着生死两界,然后变成萨满使用的镜子,虚构了一个东西。


南方周末:事实上你的主人公去探墓,不是为寻宝,而是为解决自己内心的问题。


乌尔善:最后不是说了:彼岸花是我们内心里面的执念。其实是为了愧疚。这个像我喜欢的电影,比如《盗梦空间》,用盗贼电影的类型元素讲了一个情感故事。《索拉里斯》是科幻电影的设置,讲的也是面对逝去的爱人——索拉里斯星上的物质可以让你的意识物化,所以他死去的妻子一次一次在他面前重生。


南方周末:神秘的、奇幻的东西,设计时怎样把握尺度?


乌尔善:可以用唯物主义解释的。每一关,都有解释。地宫里的物质发出某种射线,唤起人的情绪记忆,唤起恐惧。一开门出来,那是空气导致颜料挥发;进到里面,人碰到破碎尸体变成扭曲蓝色的脸,属于病毒使皮肤变异;之后是被磷火烧着了。


所谓的阴阳眼其实是脑瘤,压迫神经导致幻觉,这在医学上很常见的。挺多这种所谓的神童,能看见阴阳两界的,最后证明是脑子里有瘤什么的。

质古既是萨满,又是公主


南方周末:奥古公主的墓,在原作里有么?


乌尔善:没有。电影讲他们找到一个巨型的陵墓。草原民族是不修大型陵墓的,只有契丹,当时受唐朝的影响比较强,全面吸收了汉民族的佛教文化和道教文化。但他们是信萨满的。耶律阿保机有个女儿叫质古,质古公主本身就是一个萨满。我用了这个历史典故。质古公主的丈夫叛变,被耶律阿保机镇压斩首,质古被刺死,不知道埋在什么地方。辽代之后,萨满教全面禁止了,开始转向佛教,实行薄葬。质古既是萨满,又是公主,她修得起这么大的陵墓。


南方周末:国产盗墓题材要继续拍下去,能走多远?难处在哪里?


乌尔善:一定要在文化心理的角度找到新的支点,对中国人的死亡意识要有一个更深层的了解。所有的探墓电影,最终的解读还是生命意义是什么,死亡之后的世界是什么,这个系统清晰,才会产生真正的戏剧,否则只有猎奇。


之前有好莱坞的公司给我递过剧本,寻找成吉思汗墓的那种,像秦始皇陵一样全都是军队,都复活了。我说你别找我,我是蒙古人,我告诉你成吉思汗的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铁木真是一个纯粹的萨满信徒,他相信长生天,不可能给自己建陵墓,这个故事就不成立。你以为成吉思汗把自己埋在地下,里面藏着很多的宝贝,那都是农民的想法,是农业国家的帝王的想法,不是游牧帝国的帝王的想法。农耕民族才会厚葬,他相信土地会带来重生。那是种子的逻辑。蒙古人没有这个传统,他的墓葬文化就是没有,就是消失,他对死亡的世界是另外一种看法。


南方周末:蒙古人对死亡是怎么看的?


乌尔善:蒙古人是游牧和狩猎民族,他的生存方式是我杀掉你,吃了你之后,你的生命能量到我的体内,是物质交换式的。以前蒙古人是把尸体拉到草原上,让牛车自己走,走到哪就留到哪,草原上的狼、狐狸、鸟,就把尸体吃了,跟天葬是一样的。天葬只不过让鸟吃起来更方便点。其实都是野葬,把尸体还归大自然,你的生命就在新的生命里延续下去。


世界观决定了墓葬形式。去探墓的人想获得什么?那个宝物就是所谓的价值。寻宝其实是论证价值观的过程。这就看你对这个文化的理解,看你能不能触及核心,把它变成戏剧的元素,能不能讲出对的故事。


文/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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